四、路漫漫 (第2/2页)
她轻柔而缓慢叠好月白色长袍,仿佛每一个褶皱都承载着她的思绪。随后,换上一身宝蓝色丝绸衣裤,那丝绸的光泽在阳光下闪烁着,宛如流动的宝石。脚上只穿了单层的软底鞋,每一步都显得轻盈而优雅。肖童抬手用指尖抹去眼角的一丝清凉,那指尖的触碰仿佛带着无尽的温柔。从微红的眼眶里看出去,视线变得模糊而朦胧。闪动的露珠撒落在鞋架上唯一一双宝蓝色的细高跟鞋上,晶莹剔透的露珠宛如珍珠般点缀着鞋面,折射出五彩的光芒。
回去,一旦出了山城就回到那个残酷的战场,那个充满未知、生死未卜的战场,那个仿佛恶魔肆虐、不留一丝生机的战场。肖童的心在颤抖,每一次的跳动都带着深深的恐惧和无尽的担忧。那里的伙伴在挣扎,在痛苦中奋力抵抗,他们的呼喊声在肖童的脑海中不断回响。那是绝望的呼唤,是对生存的渴望,是对和平的祈求。每一声都如同尖锐的利箭,直直地刺进肖童的灵魂深处。他仿佛看到了伙伴们伤痕累累的身躯,看到了他们被硝烟熏黑的脸庞上那一双双充满恐惧和坚定的眼睛。他们在枪林弹雨中穿梭,在炮火轰鸣中坚守,只为了那一丝渺茫的希望,为了心中的信念。
古老的山路蜿蜒曲折,如今已经堆满了尖利的碎石,那些碎石形状各异,尖锐的棱角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。一顶蓝色的小帽在这碎石上缓缓地移动,显得那么渺小而孤独。单层软底鞋从踏上碎石的那一刻开始就是硌脚的,每走一步,都能感受到尖锐的石子透过薄薄的鞋底刺痛脚掌。不到半柱香的功夫,鞋底已完全扎穿,露出一双细嫩的小脚。那小脚的肤色光洁如婴儿,细腻的肌肤与粗糙的碎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碎石在小脚的踩踏下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,仿佛在嘲笑这双小脚的不自量力。然而,那小脚却没有丝毫退缩,坚定地向着前方迈进。只见那蓝色小帽下,是肖童倔强的面庞,她紧咬着下唇,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,顺着脸颊滑落,融入了周围的尘埃。
风从山顶俯冲下来,带着凌厉的气势,仿佛要席卷一切。盘王山顶上那多年不曾打开的琴房,此刻竟响起古老的音符,音符犹如穿越时空而来,带着岁月的沧桑和神秘的韵味。老者高亢的吟唱在群山之间回荡,声音激昂而豪迈,似要冲破云霄,震撼天地。“官若水兮,民犹石焉。水者,或清或浊,或恣肆吞啮。清则澄澈如镜,浊则秽乱无章,肆意而为。石也,纵坠泥沼渊薮,亦随世沉浮。祈上苍兮,赐一末余晖。俾水有规,石得方安。”
肖童终是脱掉那完全破底的鞋,脚掌接触硌人的碎石,便是一阵刺痛袭来。她抬起头,眼前是望不见尽头的碎石,仿佛一条无尽的苦难之路绵延至天际。
无奈转身,身后是那沾有血迹的山路,触目惊心的殷红斑驳于石间,记录着她一路走来的艰辛与痛楚。那血迹仿佛在诉说着她的坚持与不易,又似在无情地嘲笑着她的困境与无助。碎石上的血迹已然干涸,却更显凄凉。肖童望着眼前与身后的路,眼中满是迷茫。
“夫人,就只能有这一条路吗?”丽莎的声音颤抖着,心脏仿佛紧缩着,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,每一次跳动都艰难而痛苦。她的双手紧紧捏起身边的山竹,那山竹的青皮在她的手中被捏得变形,她身子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,山竹的枝叶也跟着晃动起来。
“她执意要去走的那条路,又岂止是割破一双脚就能了事的?”老夫人的语音颤抖,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深的忧虑与无奈。然而,她的脸庞却是异常的平和,仿佛岁月的沧桑早已让她学会了不动声色地承受一切。只是那双眼睛,那双碧蓝的眼睛里闪耀着钢刀般的寒光。老夫人心中不禁暗暗叹息:这孩子怎么如此倔强,这条路布满荆棘,危机四伏,她却一意孤行。我虽心疼,却也知阻拦不住,只盼她能少受些磨难。未来不知还有多少艰难险阻在等着她。想到此处,老夫人的心愈发沉重,但在表面上仍强装镇定。
肖童双脚沉沉地压在尖锐嶙峋的碎石上,那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,她艰难地抬起头,入目是仿佛永无尽头的碎石,碎石一路蜿蜒而上,直至消失在视线的尽头,宛如一条通往未知恐怖的绝望之道。她缓缓转身,身后是那条令人触目惊心的山路,其上沾着的血迹已然干涸,显得暗红而狰狞。
和着山顶悠悠传来老者饱含沧桑的唱词,那唱词犹如悠悠历史长河中的深沉回响:“天为穹庐地为榻,晨吞夜霜暮惊鸡。蚊旋蚋绕恨布薄,秋瑟冬严怨棉疏。斗转星移蓑衣草,南伐北狩怎营谋?租税裹腹余银零,妻儿少餐母食糟。硕鼠满囤黎民忧,贼火焚尽食盐终。欲朝天子坐金殿,魑魅噬血魍魉疯。身陷牢狱裸体羞,宁公佯亡友扶柩。夜藏南岭八千尺,乞赴北疆三万途。吃糠咽菜且偷生,半户茅庐月悬空。忽传人间除蝇虎,泪湿荒野万倾土。”肖童的汗水如瀑般涌出,和着那止不住的泪水,顺着她那毫无血色、苍白如霜的脸颊不停滚落。每一滴汗水与泪水重重地落在坚硬的碎石块上,溅起微小如尘埃的尘土。那尘土飞扬开来,其中竟隐隐荡开了历史悠久、充满故事的临桂县城的画面。在那画面中,古老的城墙诉说着岁月的变迁,古朴的街道回荡着往昔的喧嚣,可如今这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纱,看不真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