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百七十九章 衣钵(两更合一更) (第2/2页)
“因为你所谋的并非一朝一夕之事,乃十年二十年,甚至五十年之事。”
“即便你身死道也不能消,哪怕是你今日罢了相位之位,也有人替你为之,这就是衣钵相传。”
章越听了黄履的话认真地想了想。
因为异论相搅的缘故,宋朝权力斗争在宰执间是非常激烈的。
干个两三年,被罢了宰相很常见。
所以找人传之衣钵非常至关重要。
当初王安石被罢相,要不是吕惠卿相扶,新法早就被废除了。
夜色中,章越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篝火,又往其中添柴加薪。
想到这里,他对黄履道:“安中,你想到了我没想到的地方。”
“谋大事者,坚持比努力更要紧,利他比利己更要紧。其实你说我要谋何等大事,我也只是模糊而知,走一步算一步而已。”
“但你我都清楚,要谋不世之业,必须选好一个替手。这个人选你帮我想一想,首先我不能似吕申公(吕夷简),富郑公那般从自己的子弟以及女婿中选,甚至从我章家的子侄,也不在考虑之列。”
黄履听了章越的话有些讶异道:“质夫和子正都是不世之才,你不考虑他们?”
章越想到章直和章楶,这二人在朝堂上风头正劲。
从某种角度而言,从章得象,章频,章惇,章楶下来都是同族中挑选相互扶持。
吕夷简也是吕蒙正的侄儿。
更不用说晏殊,富弼,冯京这一条线下来的翁婿党,还有韩亿,韩绛这父子党。
这都是政治传统。
但章越明白,章直,章楶虽出众,但他们的政见与自己都有些不合拍。
这条路最要紧的就是相互照顾,保障以后的政治利益。
可是章越所谋不是这个,所谓衣钵相传,就如同DNA般,讲的是一等趋同,也就是复制。
有些地方你可以不一样,但在最要紧的方面则是传承。
好比有些王牌军队,经过多年征战,但仍保留着第一任军事长官留下来的军事传统和风格。
所以为什么说王安石高明,人家写了一本《三经新义》,目的正在于此。
大部分宰相都防着日后人走茶凉,但真正有远见的政治家防的是人亡政息。
要防人走茶凉好办,但要想避免人亡政息则难。
想想张居正身后就知道了。
所以章越要物色这人选,便一定不能从自家亲戚中寻。因为你要给其他人上进的空间和机会。
章越对黄履道:“到了我这位子,最要紧的还是这一生的抱负,就算日后富贵已极,但于国家无益,也是不能甘心。”
黄履点了点头道:“君子素其位而行,不愿乎其外。”
二人就在这里聊了一夜,仿佛又回到太学中坐而论道时。
还是太学生的二人,对着床一边抠着脚丫,搓着身上的厚泥,一边畅谈人生理想抱负的时候。
章越道:“安中你变了,没有当年那等意气风发了。”
黄履道:“度之,你倒是没怎么变。”
章越笑了笑,二人坐到了清晨,看着太阳一点一点从天边升起。
章越走到了昨日未熄的篝火旁,拍醒了那名契丹的相扑好手。
章越道:“你愿随我回汴京去吗?”
那名契丹汉子一脸懵懂地仰头,然后摇头道:“不去。”
左右闻言都笑了,章越笑着对对方道:“你有契丹名字吗?”
那人道:“没有,我自小在汉人里长大,也不知契丹人如何?也不会讲契丹话。”
章越笑道:“那好我给你取一个,日后若有契丹人问起来,你便说自己叫萧峰好了!”
对方想了想言道:“多谢相公赐名!”
……
章越,黄履回到了真定府,吕公孺率合城的官员将领出城十里外迎接。
章越回了行辕后,却是对着来贺的官员一一交代宋辽划界的后续之事。说完之后,章越拿出了几十张空名的告身。
这是官家这一次出京前给章越的。
空名告身,让章越不经天子册封,直接封官。如今这告身还剩下了一小半,章越本着有权不用过期浪费的原则,对下面的官员一一论功行赏。
宣抚司行辕之中,充满了欢乐的气氛。
“河北路第十一将,官升一阶……”
廊下的武将们听到喉咙中嗬嗬有声:“这便升横班了,他徐六真是祖宗积德啊。”
一名一名的将领或官员拿着墨迹未干的诏书从堂上走下。
“你封什么官了?”左右都上前相问。
“惭愧,惭愧!”对方一脸谦虚,面上却说不出地自得。
一旁的吕公孺见章越手中的空名告身一张张地少了,不由低声道:“相公,这么办,恐怕京里谏官会有非议啊,不如少写几张吧。”
章越笑道:“无论少写多写都有非议,倒不是全写了,回京之后再让人说去。”
吕公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,心想唯有章越方才敢这么办,谁叫他是官家的心腹,又刚刚立下不世之功,换了他人一个收买边将的罪名肯定少不了。
所以大部分人只能束手束脚,循规蹈矩地办事。
吕公孺心想,要能成事,君臣相合也是至要紧的,多少能人便败在这点上,最后功败垂成。
吕公孺不由羡慕起章越来。
章越将剩余的空名告身全部写完,受赏者欢喜,至于没有受赏的,也恨自己为何当初没有用心国事。
说完之后,章越将幕府里的官员一个一个叫到了自己屋中。
首先叫到是徐禧。
自己这一趟差事办完了,回京拜相。
除了边将以外,自己征辟来的幕府官,也要跟着封官受赏。
徐禧见了章越先行礼,章越让他入座,然后笑着问道:“听说你令郎上月足岁了,”
徐禧道:“回相公的话,确实如此,相士上门说犬子日后有大富贵,能官至宰相,我夫人听了是欢喜不已。但我觉得宰相不要紧,能做个君子足矣。”
章越笑道:“那很好。”
说完章越取了一柄玉如意给徐禧道:“君子如玉,此物便赠给令郎,望日后出人头地。”
徐禧笑着谢过了。
章越口气似随意道:“你近来与童贯走得很近?”
徐禧一愕,然后点点头道:“是。”
章越道:“童贯为官家物色人才,你是我幕下最长于军事之人,他找你我并不意外。”
徐禧惊慌地想要站起身来解释,章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:“若有好出路,便尽管去吧!此外在奏功的奏疏上,我会替你美言的。”
徐禧道:“相公,童贯说官家矢志平辽,似我这般日后会大有用武之地,他说他可以替我引荐给官家。而相公曾数度言我持策,太过冒进。”
章越闻言若有所思,他知道官家要自己回朝,是谋灭夏之事。
但官家明显不是委自己来执行灭夏之事,而是打算由他自己来亲自操盘,自己在旁出谋划策。
因此童贯察觉到了官家的意思,便从自己幕下物色徐禧,绕过自己举荐给了官家。
当然徐禧也觉得在自己幕下多年,早将本事学得八九不离十可以出师了。
章越对徐禧道:“你我都是官家的臣子,此无可厚非。日后你若能出头,我也替你欢喜。”
徐禧闻言当即拜下道:“相公栽培之恩,学生没齿难忘!”
章越点点头道:“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,我不过是扶一扶罢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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网文历史殊为不易。
书友中不少是七月的读者,我也是其一,缅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