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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9章 屠所牛羊,狗急跳墙

第199章 屠所牛羊,狗急跳墙 (第2/2页)
  
  今上的疑心不比世宗皇帝轻,近年随着年岁渐长,疑心日盛。
  
  这种时候,内阁不拿出一个彻底的态度,向皇帝表明立场,安抚一番,申时行怎么能心安?
  
  他悠悠叹了一口气:“唉,陛下出巡不过一月,我便坐视这等事在眼皮子底下酝酿,实在罪大难赦。”
  
  “如今该脏手的时候,如何能吝惜羽毛。”
  
  温纯闻言不禁摇了摇头。
  
  他想了想,出声安慰道:“谁也料不到石茂华如此丧心病狂,汝默不必这般自责。”
  
  石茂华都喊着永远健康等着寿终正寝的年纪了,谁能想到其人另有计划呢?
  
  申时行抿了抿嘴,沉默片刻后,仍旧自责道:“此前陛下传口谕回来,王阁老知会我他要彻查兵部马场事的时候,我便应当防微杜渐,小心有人狗急跳墙了。”
  
  温纯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。
  
  两人相顾无言,片刻后,温纯干脆拱了拱手,行礼告辞。
  
  这次申时行没有再留。
  
  待温纯走后,内阁值房内再度陷入沉寂。
  
  申时行再度坐回了他的太师椅上,继续票拟着奏疏,一丝不苟。
  
  ……
  
  与申时行左支右绌的内阁形成明显区别的,便是冷清而热闹的兵部衙门。
  
  冷清,是因为一干郎中,主事,还在停职待查,公署中骤然少了一半人。
  
  热闹,自然是因为作为此次石茂华谋逆案的旋涡中心,天然就聚焦了太多人物与目光。
  
  就像此时的王崇古,与仅存的兵部堂官陈经邦,便正在衙署大堂中如火如荼。
  
  “万历四年,发太仆寺马价银三万六千二百两,送宁夏互巿支用;马价银二万两给辽镇充斩级颁赏之用;许给大同镇马价银一万二千两以备明年市本;解马价银九千六百两于密云以市车骡;差官马价银八万八百六十二两于宣大军门……”
  
  “万历五年……”
  
  王崇古一条一条明目诵念着。
  
  陈经邦逐一对照着公文翻看。
  
  直到细数完万历七年,王崇古才停下,而兵部侍郎陈经邦放下案卷,感慨不已:“侵占草场,吞没马价银,万历元年至今,数百万两竟然被这些人蛀之一空,当真国之大蠧!”
  
  王崇古闻言,没有接话。
  
  这事在他任宣大总督任上的时候,多少听到过些许风声——他王崇古固然另有合法财源,但多数同僚们可没有。
  
  譬如同为晋人的石茂华、罗凤翔等人。
  
  以往他还能不去打听,假装没听到风声,但如今皇帝逼他抉择,他也只能择善而从。
  
  事情都闹到这个份上了,当然没有收手的余地,只是王崇古仍旧止不住心情复杂,不愿过多点评。
  
  他不理会陈经邦的话茬,接着说道:“涉案之人极广,目前只查明了一部分,兵部尚书石茂华、兵部侍郎罗凤翔、苑马寺卿武尚贤、户部委管草场郎中高世、兵部署郎中事主事苗勃然、狭西都司佥书管领班军唐尧、辽东中军参将张威……”
  
  涉案的人并不多——当然,这是相对而言,至少没有当初盐政闹得厉害。
  
  但只一听开头,陈经邦就有所感悟。
  
  喃喃重复道:“石茂华……恐怕早已警觉自己被查了吧?”
  
  否则断不至于出逃得这么迅速。
  
  甚至还在临走前,来了一手狠的。
  
  王崇古不置可否:“或许吧。”
  
  陈经邦见这位阁老不愿多谈,他也不再追问,继续说着正事:“那马匹呢?根本没购入?”
  
  王崇古缓缓摇了摇头:“自然不是,不购入马匹,也不至于瞒了地方督抚,巡边的科道、御史、缇骑们这么多年。”
  
  “买还是买入了,只不过转手就卖出去了。”
  
  陈经邦愕然:“卖给谁了?”
  
  王崇古看着陈经邦,面无表情:“还能有谁?蒙古人、女真人、最近几年再加个板升的白莲教。”
  
  王阁老见多识广,说得轻描淡写。
  
  陈经邦闻言,却是骤然间面色涨红。
  
  他拍案而起,眼睛怒睁,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,颤声道:“资敌叛国!这是叛国!”
  
  马政本就有弱敌的初衷在里面,谁能想到,如今竟然出了回购这种事!
  
  至于价格就更是不必多说,毕竟是销赃,定然要低于市价给夷人回购。
  
  这不成了朝官与夷人坐地分国库的钱了!?
  
  岂有此理!
  
  兵部尚书通敌叛国,焉有此例!
  
  庚戌之乱、石州之变、蓟州之乱,动辄死伤十余万百姓,可谓生灵涂炭,这些人眼里就没有一点华夷之分么!
  
  如此心甘情愿给蛮子带路,究竟是怀念上金人的奸妻淫子,还是头痒想要剃发易服了!?
  
  王崇古神情有些复杂,有些惋惜,有些恨铁不成钢,更多的是怅然。
  
  他叹了一口气:“不是谁都能像你我这般敌我分明。”
  
  过了许久。
  
  陈经邦终于冷静下来。
  
  他缓缓坐了回去:“难怪,难怪石茂华堂堂兵部尚书竟敢做下这档事,原来如此。”
  
  “呵,陛下回京,第一件事就要杀了他们这批人。”
  
  皇帝这次出巡顺天,可没少杀人,委实吓破了不少人的胆。
  
  难怪石茂华惊慌之下狗急跳墙。
  
  便在这时。
  
  衙门外有动静传来,在如今冷清的兵部衙门中显得尤其明显。
  
  两人齐齐抬头。
  
  只见一人行走之间带着风雷,从兵部大门,一路长驱直入闯进了衙门大堂。
  
  “卑职戚继光,奉旨交还符节,入京面圣,拜见王阁老、少司马。”
  
  陈经邦与王崇古对视一眼。
  
  后者含笑以对,伸手虚扶。
  
  前者勉强颔首,心中升起些许不悦。
  
  这戚继光传闻中极有礼数,每到兵部都是大叩大拜,如何今日见他陈经邦这样不懂规矩?
  
  但如今出了大事,兵部事情繁多,他也没功夫跟这些武官计较,便敷衍地摆了摆手:“戚都督远道入京,风尘仆仆,今日且好生歇息,后日与左都督俞大猷一并入朝面圣。”
  
  说罢,便唤来堂中主事,领戚继光下去公事公办——这就是如今的文武生态,别说回礼,就是正眼看都懒得。
  
  王崇古听出语气中的些许不悦,抬头看了陈经邦一眼,却好没说什么,毕竟陈经邦才是正经的兵部堂上官。
  
  戚继光闻言,哪里肯等到后日,连忙道:“少司马,卑职想现下便入宫面圣!”
  
  陈经邦这才抬头正眼打量戚继光。
  
  他自然明白这些外官是什么心态,无非是皇帝遇刺,心中焦急罢了。
  
  这当然没什么好苛责的,就是态度让他有些不满。
  
  陈经邦轻轻皱起眉头,训斥道:“有些事,并非你们武将能掺和的,你只需知道陛下无恙便是。”
  
  戚继光受了训斥,面色涨红。
  
  换作以往,必然知难而退,但此时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去,恳请道:“少司马,卑职……”
  
  话还未说完,陈经邦便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。
  
  他摆了摆手:“陛下今日去了高阁老府上,不在宫中,你也求见不到。”
  
  话音刚落,戚继光骤然面色大变,脱口而出:“才遇刺王杀驾,陛下如何还要出宫!?”
  
  说罢,他竟连招呼也不打,起身就走,赫然是准备去高仪府上面圣。
  
  陈经邦看着戚继光的背影,毫不遮掩地冷哼一声:“不知礼数!”
  
  王崇古在侧,不经意回护一句:“忠心耿耿才好接掌京营,公望不必多分苛责。”
  
  陈经邦勉强朝王崇古拱了拱手,算是给后者一个薄面。
  
  而转身离去的戚继光,自然是置若罔闻,大步流星便走出兵部衙门,甚至顾不得跟亲卫招呼,竟是跨马而上,径直往高仪府上驰去。
  
  ……
  
  与此同时,阁臣高仪府邸。
  
  跟外人预想的不太一样的是,本应该怒不可遏喊打喊杀,亦或者受了惊吓,如履薄冰的皇帝,此时正陪着老师高仪,在院落中摆好了桌椅棋局,悠闲手谈。
  
  “学生之前不是让元辅带话了么?说出忙完出巡的事便出宫探看吕公与老师。”
  
  朱翊钧伸手将手上的卒往前拱了一步。
  
  随行的中书舍人将起居注搁在一旁,换了个文薄,窸窸窣窣书写着什么。
  
  若是凑近看,便能看到,其人赫然是在记录了棋局——曰,皇帝尊师重道,请南宇高公执红。南宇高公炮二平六,皇帝马8进7,电光火石;南宇高公马二进三,皇帝车9平8,毫不犹豫;南宇高公兵三进一,皇帝卒3进1,不相上下;南宇高公相七进五,皇帝马2进3,刀光剑影。
  
  朱翊钧也由得中书舍人写野史,反正他又不会拎棋盘,不怕人记。
  
  高仪中风之后,下肢不能行走,只能坐在轮椅上与皇帝下棋。
  
  他此时神志恢复得不错,尚算清明,就是说话多少有些含糊:“如今这局势,陛下可不像能躲清闲的模样,还是尽早回宫去。”
  
  “车一平二。”
  
  当初高仪次辅辅政时,朝野中不乏皇帝惺惺作态,利用他高仪的声音。
  
  如今呢?他高仪区区废人,皇帝依旧恩荣不减,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这般证明呢?
  
  他这一辈子,最值得称道的事情,或许就是教授了这样一名学生吧。
  
  正因为皇帝是个好皇帝,他才不忍心皇帝在他身上消耗精力。
  
  朱翊钧摇了摇头:“不妨事,此前只是方回京,猝不及防而已,如今事情都安排下去了,没甚大事。”
  
  “对了,冬日深寒,学生带了两名宫人来照料老师一月,直到开春。”
  
  “象3进5。”
  
  他这老师没有妻妾,也没有子女,只有两名老仆,中风之后的冬天,总要宫里来人照料。
  
  高仪闻言也没推辞,毕竟头两年已经推辞腻了。
  
  他只是面色凝重看着皇帝:“不可大意,这次刺王杀驾,兵部送了夷人赴宴,司礼监有人掩护,五军都督府甚至捏造圣旨火牌,意图调度营卫,伺机而动,桩桩件件,实在不像临时起意。”
  
  说话间,他随手挪动棋子,马八进九。
  
  朱翊钧恍若未觉:“炮8进4。”
  
  “学生省得,这是南郊祭天与度田清户的反噬,凑一块而已,至于究竟有哪些人……朕会逐一找出来。”
  
  他当然知道事态严峻。
  
  但是做皇帝嘛,谁在任上没遇到过造反呢?
  
  习惯就好,没必要过度惊吓。
  
  高仪捏着棋子的手一顿,提醒道:“别的也就罢了,五军都督府内捏造圣旨火牌之人,宁杀错,莫放过。”
  
  捏造火牌没有谁敢等闲视之,尤其传令的人就是五军都督府军官,这谁分得清?
  
  危害之大,不言而喻。
  
  加之驱使中层军官传令后自尽,这种组织度,简直骇人听闻。
  
  朱翊钧轻轻颔首:“就看是哪家的勋贵了,石茂华多半也是其人送出去的,朕任上第一次诛三族,恐怕就要由此而始了。”
  
  高仪若有所思。
  
  一旁的仆人轻车熟路伸出手巾为老主人擦了擦嘴角。
  
  前者这才反应过来,勉强正了正神色:“陛下有所猜测?”
  
  说着话的功夫,随手炮八平七。
  
  朱翊钧点了点头:“今日出宫,就是为了验证一番,待探过老师后,朕便亲自上门问上一问。”
  
  “车1平2。”
  
  勋贵里蠢货固然多,但有捏造火牌这个胆子的,委实不多。
  
  再加上如今在五军都督府里任职,稍微排查一下就大致心里有数了。
  
  高仪闻言,也不免叹了一口气。
  
  日理万机,当真不是说说,一趟出宫,往往都是三五件事挤在一块。
  
  这还是刚刚经历刺王杀驾,这不是明君,还有什么是明君呢?
  
  想到这里,高仪突然提醒道:“陛下明年就十八了,可以适当同房频繁些。”
  
  这次固然只是虚惊一场,但着实吓坏了不少人。
  
  皇帝可还没子嗣!
  
  作为帝师,该劝的话,哪怕快入土了也得劝。
  
  一旁的中书舍人随笔记下,南宇高公兵七进一。
  
  朱翊钧神色坦然,颔首以对:“先生说得是,学生也省得,昨晚才同房了。”
  
  “马3进4。”
  
  这没什么好避讳的,就应该说出来让臣下们放心——皇帝遇刺之后,臣子要表臣子的态,皇帝自然要表皇帝的态。
  
  高仪闻言,这才放下心来。
  
  他想了想,还是提醒道:“陛下,如今正值度田之际,石茂华之事,不好牵连过甚,还是要让申时行注意分寸。”
  
  说着,高仪随手拱了一步兵,兵七进一。
  
  朱翊钧听了这话,幽暗的眼神中,透露出一丝耐人寻味,轻声回道:“老师放心,朕会点到为止。”
  
  至于到谁为止,他并没有解释,只是自然而然地落子,马4进5。
  
  高仪正要举棋应对,突然怔住。
  
  推演半晌后,高仪终于看清楚局势,抬起头无奈看着皇帝:“陛下果然是点到为止,臣投子认负。”
  
  一旁的中书舍人王应选也看明白棋局,反应过来,惊讶道:“陛下九步而胜,当真神机妙算!”
  
  朱翊钧笑而不语。
  
  便在此时。
  
  突兀地,一阵刀兵之声毫无征兆响起。
  
  喊杀之声在府外越来越大,还伴随着阵阵“无生老母,真空家乡”的唱名。
  
  锦衣卫指挥佥事蒋克谦匆匆入内,府外兵戈相交的场景一闪而过。
  
  高仪神色勃然而变,几乎要撑着轮椅站起来:“快!护送陛下从后门走!”
  
  中书舍人王应选后知后觉,这才意识到不妙,连忙不顾礼节,拽着皇帝的胳膊就要拖着跑。
  
  孰料皇帝只是皱了皱眉头,便甩开了王应选,起身朝蒋克谦迎了过去,嘲弄道:“谁狗急跳墙了?”
  
  蒋克谦脸色也并不慌张,躬身道:“看不真切,但应该是刘世延。”
  
  朱翊钧冷笑一声:“诚意伯刘世延,果然是他……消息还挺灵通,看来是知道朕要找上门去了。”
  
  这局棋是2016年飞神杯王天一对战汪洋的棋局,借用了一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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